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投稿書評|人間失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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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.06.23 更新

先從《人間失格》小說之敘述方式談起。在那三則以第一人稱自我言說的手記之外,前言、後記皆由與小說中心無關之敘述者來說明,在閱讀上形成一股矛盾的張力。雖此部小說多被認為是太宰治之半自傳性作品,然為何在前言時,作者本人要不斷地對三張照片發出鄙夷之聲,如認為第一張是「哎呀,一個多討厭的孩子」、「一個皺巴巴的小老頭」,第二張「沒有半點那種活生生人的感覺」,第三張則完全面無表情,「幾乎無從判斷年齡」、「彷彿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死去」?對於這些相片的評論,讀者能感覺作者是「刻意」為之的,常人若看見孩子的笑,一般不會感到「毛骨悚然」,甚至心生厭惡;作者卻不斷地堆砌他「非常人」之觀看方式,而此種矛盾性,便在以下三則手記中流露無遺。從前言作者觀察三張相片的細節看來,若非曾經歷與相片中人物相似的生命經驗,應是不會如此大書特書。對照後記那位極力撇清與文中那位「瘋子」、「廢人」關係的「我」,又形成一股懸宕的敘述拉扯。後記的敘述者「我」顯得十分冷靜,若將小說主角葉藏等同於作者太宰治,則如此的「人格分裂」,是否為另一種「常態」?小說後記寫著:「如果已經過了十年,也許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。」查閱相關資料後得知,1948年,太宰治完成《人間失格》後,與崇拜他的女讀者山崎富榮跳玉川上水自殺,得年39歲。第三手記末尾的「只是一切都將過去」竟意外成了太宰治的生命遺言,留下這部令全世界震撼的遺書。

究竟葉藏那懼怕著自我與外界的想像從何而來?是否有推理的線索?在第一手記中,葉藏於篇首直言「羞恥,屈辱,我的一生」,直接為全文鋪設黑暗的沉悶氣氛,接著娓娓道來自己孩提時代的經驗,自小便懷疑事物的「實用性」,超乎常人認為的一對一想像,甚至否定生命建立在日常吃食上之必要,而引出自己的幸福觀其實與所有人都大相逕庭的悲哀想法。他甚至認為自己背負著十大災難,越思辯就越陷入自我鬥纏的漩渦,被「我是個異類」的不安與恐懼牢牢攫抓,演變成以「搞笑」的人格呈現在他人面前。如此的丑角心態其實具有人類普遍性,只是葉藏的強顏歡笑更顯無助與哀戚,不斷地作繭自縛,使這份矯作成為一種自然而然,其中必須經歷多少煎熬、自毀與自棄?細究其原因,可能與他從小在家排行老六、和家人們關係皆疏遠有關;父親的時常出差,母親的疏於照料,使葉藏不斷將心事吞往肚裡,自我承擔對外界的迷惘與徬徨。第一手記裡寫到父親欲買禮物給孩子,葉藏語塞,只見父親板起臉孔,神色不耐,葉藏便揣想自己已惹惱了父親,且其「報復」必定十分可怕。如此與「親情」相去甚遠的動詞閃現於葉藏腦海,不僅讓讀者訝異,更加強了其「異於常人」之特質。在第二手記中,也提及他對父親的想像:「父親經常不是有事外出,就是在櫻木町的別墅裡忙著接待客人。所以,雖然與他同住在一個屋簷下,我倆卻時而連著三、四天都無法打上照面。我總覺得父親難以親近,嚴厲可怕,因此也暗忖著是否該離家搬至外頭去住。」這份對家中長輩的恐懼,讓他日後對外界懷著永恆的不安;也因這份不被重視的心情,讓他自覺處於「邊緣」,呼應後記那位酒吧老闆娘所言「都是他父親不好」,一語成讖。一個人成長最重要的「家庭」階段不被滿足,可能即是造成他長期自卑、沮喪、失望與欲逃避人世之深層原因。

長大後的葉藏脫離了鄉村大家庭,來到個性解放的都會,看似「重生」的時刻到來,實際上卻加深了他對於人性複雜的認知。中學時代竹一的出現,使他了解自己的「丑戲」終有被看破之時;到了青年時期,堀木成為葉藏在東京的「酒肉朋友」,他帶領葉藏接觸香菸、酒精和妓女,堀木熟稔都市生存之道,儼然是個玩樂高手。他打破葉藏長久的沉默,不自覺地擔任搞笑角色,成為「世間」的另一代名詞。葉藏便從「邊緣」漸漸往「中心」靠近,沉溺於酒色之間,透過妓女來磨練與女人們交際的本領,並從妓女身上,感受到「同類」的親近,那是一種無偽的善意,無算計之心。從此處看來,葉藏的內心也許住著一個乾淨的赤子,他能感應「同是天涯淪落人」的悲哀與茫然,在這混亂的世界裡,沒人教導他如何自處,他只曉得掩蓋本真來保護自己,卻因此而遭受自省的折磨與衝擊。

狂放恣肆的堀木實是葉藏心中所嚮往的另一人格類型,因無法承受世間的欺瞞與虛妄,所以選擇放逐自我,在自棄與墮落中尋歡求樂。葉藏有著排斥團體的意識,如欲離家生活、時常翹課等,卻因堀木而接觸左翼思想,相較於家庭與學校等「正規」場所,「犯罪意識」與地下組織的秘密氛圍更讓葉藏獲得心安與自在。其中當然少不了自我催眠和說服,非法的世界象徵自我逸逐、放縱和沉淪,而此正是葉藏內心深處的渴望。然而,堀木並非以真心相待,他是充滿市儈之氣的;相較於照顧葉藏一段時日的比目魚,後者表現出拐彎抹角、刻意迴避責任的個性,不像堀木講白說明,反而造成葉藏沉沉的壓力,最終逃離其監控(一方面是葉藏欲自力更生,不願繼續依賴他人苟活)。

小說中最重要的三個女人:常子、靜子與良子,分別對葉藏的生命造成影響。從廣島老家與丈夫一同搬來東京的常子,因丈夫失業,不久又因詐騙罪被捕,如此的「邊緣」姿態似乎與葉藏相吸,葉藏因常子意識到貧窮而無以為繼的屈辱,選擇與之殉情。意外存活的葉藏後來巧遇靜子,她出生甲州,丈夫已過世三年,獨自帶著一個五歲的女兒住在高園寺公寓。不知是否亦為「同性相吸」,在充滿疏離感的都會裡,葉藏與兩名同屬邊緣之人相遇,受女人的照顧和恭維。然而當五歲的繁子說出「我想要一個真正的爸爸」時,葉藏終究體認到這是一段牽強的感情,甚至認為自己是繁子的敵人。不願介入他人幸福的葉藏選擇離去,住進京橋酒吧二樓,直到又與對面香菸鋪的良子相遇。與常子和靜子不同的是,良子身上散發出那未經玷汙的處女氣息,與葉藏心底存有的那份「赤子情懷」呼應,在接觸許多娼婦後,如此「聖女」般的光輝可謂一大救贖。在小說前大半段那充溢著灰暗色彩的敘述之後,葉藏此時竟有了人生的粉紅色幻想:「結婚吧,待春天來到,我要與她騎單車,一同去看青葉瀑布。」然而,如此珍貴、春光明媚的戀愛之心,卻因良子「過分善良的信賴」而生變。「信任」是什麼?在葉藏眼中,良子因那與生俱來的美好本質而受侵犯,逼使他懷疑「純潔無瑕的信賴之心」亦為世間的可憐之物;身體被玷汙事小,「信任」被玷汙才是葉藏日後陷入瘋狂憂鬱的主要根源。而此也是人之常態嗎?選擇以酒澆愁的葉藏,最後因擺脫不了酒癮而注射嗎啡,造成更恐怖的惡性循環;住進精神病院後,他體認自己已喪失作人的資格,並無助地問神:「難道不反抗也是一種罪過嗎?」害怕傷害他人的葉藏,終究被他人所傷。就像他與堀木玩的反義詞遊戲,竟突然理解了「罪與罰」是水火不容的反義詞:罪即不罰,罰即無罪。若由此看來,葉藏最後的淒楚遭遇,那樣帶著世間「懲罰」意味的精神病院,實是強調了葉藏「無辜」的赤子本真。

《人間失格》究竟是一部崩壞到底的絕望小說,抑或另一種成長自覺的赤裸告白?「今年屆滿二十七歲卻被人們認為已四十有餘」的葉藏,儘管身體逐漸壞朽,精神上卻不斷重組、再生。西哲的「我思故我在」體現於葉藏身上,彷彿印證了京橋酒吧老闆娘的無心之言:「即使是喝酒,他也是個神一樣的好孩子哪。」時至今日,葉藏從不缺席,在人性的善變與畸變中,彷彿我們心底都有著葉藏的影子,時明時暗,煎熬地等待、自棄地渴望,那一瞬神聖無染的生命之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