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華文創作> 有些東西，看見就會懂了，太多解釋反而會混淆它單純的力量──吳芬《把你的心跟肺挖出來帶回鄉下餵狗》

文／廖書逸（啟明出版編輯）

2017年，吳芬自費印製了兩百本自製詩集《把你的心跟肺挖出來帶回鄉下餵狗》，裡頭收錄兩百餘首深具特色的詩作，除了透過網路預訂，只在少數獨立書店販售；上架還不到一週，便全數售罄絕版，在網路上掀起一陣讚嘆、跪求此詩集的熱潮。

也是在那時，我第一次透過1976樂團主唱、海邊的卡夫卡創辦人陳瑞凱的分享，讀到了吳芬〈完美的演員〉、〈浪漫的事〉等作品，對這個非常在意「愛情」、用字強烈的詩人留下深刻印象。

圖／啟明出版提供 

〈浪漫的事〉
曾經為你作詩
妄想成為你的雙腿
你的陽光
你的傘
如今我什麼都不是了
也不想再作為愛的詩

只想做愛
只想

把你的心跟肺
挖出來
帶回鄉下
餵狗

圖／啟明出版提供

很快地一年多過去了，在2018年我們舉辦了第一屆的「啟明年度特別出版計劃中文小說徵件」活動，前文提到的陳瑞凱（阿凱）正是我們的評審之一。在當時評審會議後的閒聊中，阿凱向我們力薦吳芬，並提到他不但打算重出這本絕版詩集，還另有兩百多首新作在等待出版。在讀過完整詩稿後，出版並不是一個困難的決定，我們也確立了將這四百多首詩融為一部龐大作品的製作主軸：每一首簡潔犀利的詩就是一個觸動的時刻，它們層層交疊，累積成完整的真實生活；並且，每個時刻都值得被同等慎重地對待。

〈完美的演員〉
去年的這個時候
我們還有萬聖節
今年什麼都沒有了而我仍想扮
扮一場驟雨
給今天下
給我們下
給空蕩蕩的南瓜燈下

直到所有的雨水
從雙眼漫出的時候
我始終希望
還沒有人能夠
幸運地扮演
你的屋簷

吳芬作品中最重要的主題毫無疑問是愛情，即便是充滿恨意的字句，也都能清楚感覺背後的強烈情感。整本詩集中，光是名為〈愛情〉的詩作就有多達68首，吳芬側寫出愛情裡無數個微小的切面，不論發光的、發臭的，濃烈或冰冷的，都誠實而精準，讓人深深共鳴；並且，他也透過詩作講出許多同性戀族群的生活經驗，包括他們在目前社會中仍需經歷的歧視和排擠。

〈愛情〉
我愛你
像一個想死的人
愛上一副棺材
失去你以後才知道
原來
我也可以
活得如此輕鬆

〈如果可以〉
如果可以
我想要用一只耳朵換一個逼
我想要做女人
我想要結婚
我想要生兩個小孩
我想要得到父母還有
所有親戚的的祝福

如此一來
走在路上
咒罵同性戀的聲音
我也能夠
少聽見一點點

圖／啟明出版提供

除了各種愛情的樣貌與狀態，社會議題也一向是吳芬重要的靈感來源。其中，特別值得注意關於雲林麥寮鄉六輕石化專區的景況描寫：吳芬是土生土長的雲林人，至今仍居家鄉的他，以〈雲林遊記〉、〈偏鄉的人生〉、〈我愛我的故鄉，而它也應該要愛我〉等作品讓人一窺當地住民的真實心聲，也以〈歹命〉、〈哎呀〉、〈中天新聞〉等作品對握有權力的人們進行控訴。說來嚴肅，但吳芬獨特的幽默感使詩集的閱讀過程並不沈重，常常在引人深省的同時令人笑中帶淚，我想這也是大家這麼喜歡分享吳芬詩作的主要原因。

〈雲林遊記〉
去北港拜拜
去劍湖山搭G5
去古坑喝咖啡
去虎尾買一條加長的毛巾
去麥寮送給居民
讓他們留著
年輕時摀嘴巴
老了就上吊自殺

〈偏鄉的人生〉
偏鄉的醫生很偉大
他們救人無數
也擁有好的醫術
我一直是這樣以為
Jerry告訴我
你也能夠做一個
偏鄉的詩人啊
寫一些平常人
看不見的
聞不到的
比方說台西村裡
罹癌人數和全國的占比
以及每一年從麥寮
吹到那裡的酸臭南風
你可以讓他們感受得到嗎？
這樣害死人的一件事
經由這樣爛死人的一首詩
你可以嗎？
你們可以嗎？

若2017年的自製詩集是張前導EP，今年的《把你的心跟肺挖出來帶回鄉下餵狗》就是吳芬的第一張正式專輯，新歌舊歌一併收錄，是他這些年來創作狀態最完整的呈現。吳芬的新奇視野與銳利的觀點在他大多篇幅不長、直截易懂的詩作中趣味橫生，不言自明；有些東西，看見就會懂了，太多解釋反而會混淆它單純的力量。吳芬的作品正是這樣特別的東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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