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2023青春漫遊作品賞」佳作 溢出同志框架的痛燙與生命力

【高中組】佳作　尤怡欣｜南大附中

溢出同志框架的痛燙與生命力

在我從書架上拿起並翻開《孽子》之前，一直認為這本在同志文學中極富盛名的長篇小說，內容不外乎是當代同志內心的掙扎與孤寂、家庭衝突。花了四天的時間讀完這本書後，我便埋葬了過去的想法，如今我在向別人推薦《孽子》時會告訴他們：《孽子》不僅僅是同志的故事，它所涵蓋的情感，是你想也想不到的、在夜晚讀會心顫而流淚的。

是什麼讓我意識到《孽子》不該僅限於同志文學的框架呢？我想除了故事，還有白先勇先生細緻且獨特的文筆及敘述手法，書中經常藉不同人之口反覆提及某個故事，阿青破碎的家庭、阿鳳與龍子悲劇的傳奇故事、傅老爺的兒子，在娓娓道來過一遍後，每隔十幾頁便會再出現。漸漸地我讀出了一種感覺：即使幾年前發生過的故事結束了，這些人和他們所承載的情感卻不會消弭，而且每一次的重新提起，都會帶來一種更加細膩深刻、蛻變更大的感受。
 
其中同志文學中最經典的「家庭衝突」，便是建立在這種感受之上，一開始我只為主角李青的遭遇而悲哀，並且對將他趕出家門的父親、拋下家人的母親感到憤怒，可隨著後來阿青時不時地想起過去的回憶，這些表面的喜怒哀樂便像洋蔥被層層剝開，我發現到，阿青的母親其實跟他一樣，不敢回去面對父親的臉而甘願流浪在外，染上一身泥垢與塵土，因為害怕，害怕被拒絕，害怕受傷害。傅老爺子這個人物也讓我非常觸動，起初我以為他只是一個善良的老先生，性格單薄而不重要，但後來他卻成為了我為他流淚最多次的人物，一次是藉由他曾經失去同性戀兒子的痛苦回憶，明白到他對李青這些流離失所的孩子無償的愛，其實是出於對失去所愛的補償，第二次是我從傅老爺子的愧疚和內心的掙扎中，同時也看見了李夔龍的父親、阿青的父親，這些我過去不理解的「不接受同性戀兒子的壞爸爸」的痛，第三次則是他在病床前，用盡最後的生命一字一句鼓舞這幾個迷途的青春鳥。
 
看著李青他們對性交易這件事的麻木，讓我經常想，他們其實並非沒有機會脫離現在的生活，有少數的客人便希望能留住他們，以真心和金錢給予這些少年一個乾乾淨淨的巢，可是，他們卻一次又一次地從窗戶飛走，振翅追逐著黑夜回到公園的水泥台階，回到男妓的身分裡。我幾度納悶著，為什麼這群青春鳥要像飛蛾那般，固執地飛向能把靈魂燒成灰燼的火焰呢？這個問題，後來在阿鳳身上找到了答案，在蓮花池被血與淚染紅的前一晚，阿鳳對著郭公公說：「這世不行了，等我來世投胎，投到好好的一家人家，再來報答你吧。郭公公，我又要溜掉了，飛走了，開始逃亡了！」從上一代便注定悲慘的命運洪流席捲而來，他該拿什麼來擋？因此在一身髒與毒的自卑面前，他無法接受龍子那種包容的愛。正如李青和小玉，彷彿已經被釘在那裡，任何外人都是無能為力將青春鳥拿下來，唯有他們自己能夠選擇自己的道路，並朝那裡義無反顧地飛去，在最後四人的信中，我看到青春鳥身上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與力量，或許客觀來說，他們每個人並非都獲得了最幸福的結局，但是更重要的是，他們已經不再是公園裡的鳥，而是能夠在公園上空自由地飛翔、想去哪便飛向哪裡的蒼鷹了。
 
即便讀完書，我仍久久不能忘懷這些彷彿真實存在的人和物，每當看到《孽子》，書中那些濃重、魔幻、苦澀而盈滿感情的色彩便會洶湧撲進腦海，讓我在為他們所經歷的痛苦心頭一擰的同時，也感受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生命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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